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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32.雪落京城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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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称他一声“师兄”。他此前一直奉皇命在外调查,今日刚从岩城赶回,听说皇子已抵京多日,便借赏雪之名前来拜访,实则多半是打着算盘要蹭些舜珍藏的美酒。

    菱则是上周跟随着皇子一同回京的,借着养伤之名住到现在,整日赖在后殿听着全城广播喝喝小酒,颇有些逍遥度假的感觉。只因南岛渔村的那次意外,舜自觉对这位意外受伤者有所愧疚,便也由得她住下了。

    女修士不是个能安坐的性子,又喝了几口便再按捺不住,懒洋洋打了个哈欠,把深觉累赘的胸脯往桌上一压,借三分酒意朝对面白衣青年调笑道:“云不亦啊,你现在可算混出头啦,手底下那么些人,啧啧,好威风哟!什么时候也带姐姐我去皇宫后院串串门呢?”

    男子听罢忍不住高举酒杯朝上位一比,哈哈大笑:“我哪有资格随意带人入宫,你放着主人不去请,反倒问起我来,岂不是舍近求远?”

    女修士朝舜瞥了一眼,皇子那张不变的冷脸让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,娇笑道:“你说他?他整天连话都懒得说一句,我可指望不上!”

    皇子一直心不在焉,都没留意他们说了什么,隐约见“师兄”举杯遥指还以为是要敬酒,下意识也端起酒杯一应,反倒把对方闹了个错愕。

    云不亦一笑而过,应着他的手势一口喝光了那碗酒,再看舜又放下杯子仍是不饮,便打趣道:“许久不见,殿下竟是戒酒了不成?若不然,来尝尝我这自配的药酒?”

    皇子斜了他一眼没回答,水修士反倒唯恐不乱地笑骂了起来:“你这药酒脏兮兮的一股怪味,谁想喝呀!人家那是心情不好,你可别再添堵,小心怪罪到你头上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殿下心情不好,倒是我说错了,该罚该罚……”白衣男子摇头直笑,仿佛才刚发觉到皇子不同寻常的状态。

    他手底掌控着大批皇家密探,对皇子的情况岂有不知,却也不追问,伸手将酒杯满上,又往里加了几滴秘制药液,一口饮尽后朗声笑道:“既然如此,那我也给殿下说说自己的糟心事,纯属博君一笑。”

    他也不管对方答不答应,自顾自吐起苦水:“说来也不远,就是昨晚的事。你们也晓得,我这神力要在月下才能施展。昨晚从岩城一路飞来都是清朗夜色,没想眼瞅着快到京郊,突然刮起北风吹来一片黑云,转瞬就把月亮遮了个干净!好在我反应快,早早落了地,要不然,嘿嘿……”

    他自嘲地轻笑几声,又喝了碗酒,抬头看两人貌似兴趣缺缺,赶紧步入正题:“那北风一刮呀,大雪就紧跟着落下来了。这大冬天的,荒郊野外连个野兽也不见,我正想找找哪儿有地方栖身,嘿,你们猜怎么着?”

    他故意卖了个关子,瞧瞧两位听众却还是全然不搭腔,连眼神都不屑变化,只能接着说道:“说来也巧,那附近就是前不久遭了兽灾的月村。我本打算去那残房瓦砾中避避风雪,哪想到不过月余的功夫,整个村子不知被谁给移平了,连片瓦都没剩!你们说可气不可气,糟心不糟心?冻得我呀……”

    “被人移平?”沉默至今的舜突然出声打断,“怎么个移平法?”

    “应是神力所为,就似被山一般大的巨石给碾过,那叫一个平整了。要不是我之前去过,还真以为自己走错了路。”云不亦浑不在意地摇摇头,又给自己添了碗酒,似乎不觉得其中有什么大问题。

    舜却忍不住微微皱眉。月村他曾去过,在那儿还发现了两个刺客留下的痕迹。他本就猜不透对方为何要选这偏僻荒村作为接应点,现在听云不亦一说,又令他将这桩旧心事提了上来。

    会是他们做的吗?难道说,那二人又来了京城?他轻轻转动着酒杯揣摩这个可能,思绪却不可控制地想起了那晚荒村中寂静的雨,想起了那个人,整个心神便也似门外风中的白雪,跟着飘忽不定了。

    方桌边一阵无声,只有云不亦还在若无其事地喝着酒。

    水修士瞧着舜一句问罢又闷声不响,也不说出缘由,只觉跟这人聊天实在没劲。酒喝到现在也算够了,她不愿再陪这老先生一样沉闷的皇子干坐着,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,站起身来朝白衣青年随便甩了甩手:“姐姐我困了,你们两个可别喝得……”

    她刚说到这里忽然神色一整,转头盯住了大门,低声警示道:“有人闯进来了,是个水系的。”

    经她这声提醒,其余二人也都反应过来,瞬间将目光聚到了正殿大门。门外原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色,不多时,果然有道似水线般的漆黑波纹附在雪地上急速涌来,快进入光明区域内时却又忽然停住,微微一颤,显出个披着夜行衣的蒙面者。

    舜觉得那人身形打扮都像极了曾偷袭过自己的影刺客,但菱既然说了是水系,自不会出错……他正盯着停在远处的黑影出神,水修士却从熟悉的神力波动中认出了对方,不由迎上前几步讶然呼道:“是你?这大晚上的,你莫名其妙跑这儿来做什么?”

    来者似乎是个熟人,云不亦却还是紧攥着桌底那柄随身短剑,眯起眼睛盯着那人缓缓走到门前,扯开蒙面巾,露出带有长长刀痕的侧脸,才终于松开手,仿佛无事发生般重新端起瓷杯往里添酒。

    “见过太子殿下……”闯入者一进大殿,未来得及回答菱的质询,先躬身向皇子行了礼,随即定在那儿不动了。他身上沾了不少雪花,被殿内滚滚热气一烘便化成了水,湿哒哒的衣服紧贴在身上,看着稍显狼狈。

    舜面无表情地端坐着没有回应,心下却疑窦暗生。这名男子他自然认识,正是玉茗身边那个贴身护卫——墨。虽说他跟玉茗在大朝议之后关系算是有所缓和,但玉王府和他这太子东宫可从没过任何来往。如今夜色已深,再看对方这身黑衣打扮,实在不像是有好事登门的样子……

    皇子斜睨着手中的瓷杯,就是不愿搭理对方,水修士可没那么多顾虑。

    她是玉茗的远房表姐,怎么说也是自家人,瞧见眼前男子弯着腰不敢轻动,先随手一挥,将他衣服上沾着的冰水尽数吸走,才轻笑着把他扶了起来:“这又不是朝堂,用不着这些俗气礼数。说吧,到这儿干嘛来了?总不会,是来请我去王府饮酒赏雪的吧?”

    这看似普通的一句问话,却让黑衣侍卫只能面露出一丝尴尬表情。他和菱曾同在玉王府中随王妃殿下修行,但自从十年前发生了那件事,女修士就和玉王大闹了一场,负气离京再也未归,如今这关系,也真算不上多亲近了……

    他摇了摇头,正想回话,云不亦反倒先拍手笑了出来:“去王府赏雪?妙极了,带上我一个!我可不知玉王爷还有这般雅兴,若不去捧场,岂不是枉费了他这番心意!”

    他颇带了几分讥讽的话让墨顿时面色一沉,抿了抿嘴似想反驳,却又好像不知该怎么开口,最终一言未语,依着菱的手势朝中央方桌挪了几步,跪坐在下首位。

    舜看他还真坐了下来,心中有些不喜。但此人毕竟是玉茗的亲近心腹,他爱惜兄弟情谊,也不能闹得太僵,便又抬头朝大门外扫了一眼,见再无动静才收回目光随口问道:“你深夜来此,所为何事?”

    墨听他询问也不抬头,直盯着桌案下方的羊毛软垫轻声回道:“王妃殿下遣我来,是有要事禀报太子殿下……”又顿了顿,直白道:“事关机密,只怕不能说与外人。”

    白衣密探自知他言中之意,却也毫不在乎,心中止不住暗笑,这京城内还有什么能瞒过皇家密探和圣塔的巡查者么?

    他眼见如此,索性哈哈一笑站起了身,将短剑往宽袍里一藏,朝皇子拱手道:“殿下,今夜有佳人相伴共赏飞雪,喝得真过瘾,咱们改天再聊,云不亦告辞了。”

    他拂起袖袍对女修士躬身道别,转头将那大木柜一合一扣往背后一扎,又顺手从桌上勾来瓶酒,灌了两口,斜背木柜朗笑着踏门而去。

    舜目送他的身影没入飞雪,直到殿外悠悠回荡的笑声匿去,才朝黑衣侍卫点头示意:“说吧。”

    墨再度躬身,用仿若耳语的声音喃喃道:“王府内最近出了些异样,王妃殿下一筹莫展,于是派我前来,想求您拿个主意……”

    “异样?”皇子尚未应声,水修士先露了惊容,敛着长裙重又坐回桌边,直盯着对方眼睛追问,“王府里出了什么事?”

    黑衣侍卫仍旧低着头,默想了一会儿才回道:“这事说来,也有些时日了……月初时,王爷带着小殿下闭关修行,本以为几天就会出来,谁想直到现在还是动静全无,连王妃殿下也有些不安……

    “后来,王府内又突然大变样,少了许多家丁仆从,却多了些不认识的黑衣兵士。我找人问过,都说那些仆从是被辞退的,但王爷不在,凡事总要先问问王妃的意见,可也从没见有人来提起……”

    听着他娓娓道来,皇子和水修士不由对视了一眼,各有思量。此事乍看之下的确透着古怪,但玉王向来是个我行我素之人,也说不准就是他暗中授意……更何况,这点区区小事,有必要甘冒大不韪的风险,深夜潜入太子东宫来求助吗!?

    舜觉得其中多半还有隐情,不置可否。菱倒有些心急,她已久未回玉王府,虽然嘴硬不说,但心中又如何没时常挂念起,立刻紧跟着追问:“王妃殿下就为这个叫你过来的?”

    墨摇了摇头说道:“这点小事又怎敢来打扰太子殿下,只不过,最近几天王府内忽然传起了流言,让人极是不安……我前日巡视府中,就亲耳听到有人私下暗传,说是,说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传了什么?”他久久说不出下文,引得舜也忍不住出声相询。

    黑衣侍卫又抿了抿嘴,终于下定决心,直起身来正视着皇子,一字一顿说道:“说是,王爷他……他已经疯了!”

    “你说什么!?”

    此话直如平地惊雷,震得两人一时错愕,相顾无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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